李涛:机构发展的各项瓶颈
我在全国运营着数十家养老机构。即使疫情已结束,今年养老行业企业依旧过得很艰难。
上半年,因为养老机构潜在客户减少,养老机构入住率并不高。以往九十月份是老人入住养老院的小高峰,但事实是,集团内各个机构的入住老人数量增加得并不多。
在今年上半年,机构的一次内部运营分析会上,企业就传达了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观点。包括下发了“降本增效”的若干规定,如取消养老机构一些不符合规范的人员补贴,减少一些耗材的使用。同时,公司要求把现有的项目经营好,加大营销力度提高入住率,确保现金流安全。
今年我们遇到的一个现象是,一些长期入住在养老机构的老人被家属接回家中养老,主要原因是家庭成员失业,因此想节省开支——选择在家养老。今年退院回家的老人数量比去年明显增多。
以我们在某个二线城市的养老院为例,该养老院所在的区域共有六个街道。大部分养老机构的入住人数相较于去年和前年都有所减少,每家养老院减少的人数在30到80人之间。
我们也想通过各种渠道提升机构入住率,但养老机构的营销宣传渠道相对比较有限。我们没有足够的资金在营销方面进行投入——线上只能通过自营的抖音、视频号做宣传;线下则主要通过入住老人家属“口口相传”的方式。
除此之外,养老机构还面临一项重要的发展瓶颈,即缺乏专业的养老服务人才。这使得整个养老行业服务水平普遍不高。
养老服务人才主要包括以下两部分:首先是一线的技能型服务人才,例如护理员和医护人员。如果一线护理人员都是年龄偏高、学历偏低、文化层次偏低的群体,那么专业照护就无从谈起。在欧美国家,一线护理服务人员多数是科班出身,但在中国,近五年来这一目标还难以实现,即使是在上海等一线城市也是如此。国内的养老机构普遍存在照护人员“一高两低”的现状,这制约了养老服务水平的提升。
其次是养老院中高层管理人员。在当前的工资待遇水平下,招聘有管理能力、有专业技能、有责任心的管理人员很难。例如,在珠三角地区的养老机构,一个院长的工资基本上在2万-3万元/月,中层干部则在1万元/月以上。相比于其他行业,中层干部这样的工资水平并不高。但养老机构本身就是微利行业,这样的工资待遇已经让我们的成本压力很大。
此外,我也想呼吁一下,我们需要更加关注老年人群体的心理健康。
相比10年前,普通大众对机构养老的认知显著提高,比如意识到失能老人应该要进养老机构得到更专业的照顾,这是好的变化。但随着老年人群体数量逐渐增长以及经济社会的发展,除了关注老人们基础的衣食住行,还应该更多关注到老年人内心的需求。
坦率地说,中国养老机构在关注老年人心理、满足他们的精神需求方面,还远远不够。当然,这方面的服务会产生相应的成本,完全由老年人、机构或政府来承担并不现实,需要家庭、企业和政府共同参与,形成合力。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可以营造一个对老人友善的社会氛围,提高大众对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的认识。
对于老人自己而言,也要有一种积极的心态,不要觉得老了就废了,就与社会完全隔离了,家庭成员应该给予老人晚年生活更多的包容。
总而言之,虽然当下面临诸多困境,我们对于养老行业未来的发展还是比较有信心。随着老龄化程度加深,重度失能老人或者失去家庭成员护理的老人数也不断上涨,对于他们,养老机构的护理是刚需。
朱浩:期待养老行业更好的营商环境
我在北京运营多家社区养老服务驿站。熬过三年疫情后,虽然上半年养老驿站入住率并不理想,但总体一直处于稳步上升阶段,最近一两个月增长尤其快速。
相比于传统的养老机构,我们养老驿站的优点是直接嵌入到社区里,贴近社区老人,老人能在熟悉的社区里获得养老护理服务。今年下半年,我们实现了近几年养老驿站的入住高峰。这也说明在老龄化程度不断加深的背景下,整体养老需求量是在不断上升的。
对于所有养老机构而言,今年其实相当于“大病初愈”的第一年,整体处于一个缓慢的恢复阶段。在这个过程中,一些新的困扰也随之而来。
可以明显感觉到,今年相关部门对养老机构的监管力度比以前加强了。由于疫情三年,养老机构基本处于封控管理,相关部门难以进入一些零散型的养老机构进行实地监管。叠加近一年来,个别养老机构发生了消防安全事故,因此今年以来养老机构受到了非常多的检查,相关部门对机构设备、人员的要求也变得越来越高。
对于我们而言,入住率提升帮助机构增加了营收,但合规改造也导致成本在快速提升。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内心还是比较煎熬。三年疫情,养老从业者的“委屈”还没有完全排解,刚想趁今年恢复元气,但一轮又一轮地检查开始找上门来,这可能会让一批机构运营者选择离开养老行业。政府部门还是应该对养老机构加大培育力度,让行业能够健康持续的发展。
除此之外,我们也希望政府部门创造更好的“为老营商环境”。养老服务是一个大概念,牵扯多个环节,比如养老服务、医疗服务、适老化改造、老年用品。如果能够更好地连接起养老服务的各个环节,企业间群策群力,促进养老行业的蓬勃发展。
目前,在具体的操作执行过程中,养老服务各环节的连接存在许多难题。例如,养老驿站想要提供老年餐,但受到场地等因素的限制,办理餐饮手续变得非常困难。此外,如果想要在养老驿站中引入理发企业,按照相关政策规定,企业只能提供简单的“洗剪吹”服务。如果理发店想要提供烫染服务,则需要得到卫生监管部门的许可。当然,满足监管要求是必须的,但如何在这个过程中让各部门之间能够更好地协调合作,仍需要不断探索和努力。
宋珊:机构养老的性价比难题
从整体宏观数据来看,老龄化程度正在逐渐加深,高龄失能老人、家庭成员难以护理的老人数随之增多,这也将让机构养老的需求量出现明显增加。中长期来看,很多养老机构的入住率将会逐步提高。
只是,宏观数据虽如此,在北京经营多家养老机构的过程中可以发现,养老机构入住率增长跟老人的实际需求不是特别匹配。其中一项重要原因是很多老人、家属还是选择居家养老雇佣保姆的方式。
我们简单算一笔账,北京四环以内,一位老人入住养老机构的平均费用约为7000元/月,而两位老人同时入住养老院则需要1.4万元/月,许多老人的退休金无法覆盖这样的费用。相比之下,如果两位老人以市面上约6000元/月的价格雇用一位保姆,再加上老两口2000元/月的伙食费,似乎家庭请保姆的性价比看起来更高。
这样的价格对比,让许多失能老人家庭选择请保姆进行居家护理,同时也抑制了养老机构入住老人数量的增长,成为养老机构面临的共同难题。
但一味追求性价比可能会带来很多风险。在专业护理方面,普通的保姆往往无法与专业的养老机构相媲美。养老机构通常拥有医生、护士、康复师、营养师、社工等团队服务,能够提供全方位的专业护理。如果选择不专业的保姆护理,可能会引发意外事故或增加其他风险。此外,保姆由于缺乏专业知识,可能无法准确判断老人的健康状况和风险。
另外,对于保姆是否欺老虐老的问题,监管起来也十分困难。相比之下,养老机构的监管体系通常已经非常健全,有完善的等级星级评价体系,老人的权益也能够得到更好的保障。
养老院高定价延伸出来的一个问题是,房租、建设等硬性成本支出,导致养老机构没办法降低费用。
当前,房租成本占养老机构运营成本50%以上,而北京免费提供给养老运营的公建民营项目很少,大部分养老院还是需要自己租房;其次,近几年养老机构的硬件要求如消防设施等在逐步提高,造成机构运营成本进一步提高;第三,护理员成本在逐年提高。即使护理员工资保持在6000元/月不涨,但因为逐年提高的社保缴费基数,企业的社保费用也在不断上涨。目前,护理员到手工资约5000元/月,而企业的支出成本约8500元/月,这也是养老机构成本居高不下的主要原因。
还有一项值得担忧的问题是,养老人才梯队建设不足。当前科班毕业的大专生、中专生,更多只愿意护理活力老人,并且他们日常更多想做管理。对于失能老人,大小便不能自理,还是只能依赖50岁左右的外来务工人员提供贴身护理和照料老人的服务。
总体来看,现在老人的消费观念、消费意识和消费实力在不断提高,未来养老机构还是有很广阔的发展前景。同时,我们也呼吁市场层面能够提供专业的养老服务或产品。比如针对老年人的服装品牌、旅游产品。很多时候,老人想花钱都买不到好的品牌服务。目前,养老行业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形成一个产业。
(应采访人要求,文中陈恒、李涛、朱浩、宋珊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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