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漂》第三十四章：美国华报一人当关 弱女惘然勇者无惧（下）

“好吧，你可以按照报纸上的地址来找我，我姓杨。”

“这么巧，我们是本家的，我也姓杨。”美琪有些兴奋。

根据长者的提示，报社的地址离她家并不是很远。美琪按图索膜，走了二十多分钟，在一片居民区中的- -幢联排屋面前停下。这看起来就像一个 普通的民宅，只是门口挂了一块《美国华报》的牌匾。很小的一个牌子，充其量也不过有两张上下叠起的八开纸那么大，但烫金红底，很有些中国国旗的色彩。

不知为什么杨美琪觉得有些诡秘，她轻轻地按了一下门铃，一位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的长者出来开了门。他像一位大学的教授，留着长长的胡子，戴着一副斯文的眼镜。

美琪问道:“您是杨先生?我是杨美琪，我们通过电话的。”“我知道。进来吧。”长者在前面领路，美琪跟着他进了门。门左手边是一间很大的书房，三面都是书架子，屋中摆了三张大桌子，每张桌子上面摆了一台电脑。

“这便是我们的报社了，打字员原本是我女儿，她过几天就要回中国待上一个月，你要是觉得可以，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不过我们一周才出一次报纸，也没有多少收入，我们付一个月六百美元。”长者似乎公事公办，没有一句哕唆话。

杨美琪这才想起原本匆忙，也没有问薪水就跑过来了。这是在美国的第一份工作，这薪水也太低了吧。但她没有说什么，而是很高兴地答应了:“好啊，我刚刚拿到劳工卡，这可是我首次在美国工作，也算我们是有缘吧。我正好也姓杨，您就把我当成您的女儿.吧，我一定会胜任这个工作。”

美琪回家给章杨介绍了她面试的情况，章杨说不妥，他说:“你是我老婆，你一个人天天和一个老男人相处，不好，我不开心。再说，这薪水也忒少了，还是在家写你的文章吧。’

美琪说:“我是去工作的，不要想歪了。再说，我和他都姓杨，他也有一个女儿，我们应该是很有缘的。我是学文学的，也想看看美国中文报纸怎样做，并不介意薪水少。”

章杨拗不过她，只好说了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你吧，只是你自己要小心一 点才对。”

杨美琪很得意自己说服了章杨，高高兴兴地去上班了。渐渐地，开始有形形色色的案子摆到韶逦的案头上来了。一天， 一个福州人走进她的办公室，请她去保释自己的堂妹。他看起来挺体面。他递给韶逦一张名片， 介绍说自己姓林，在费城开一家装修建筑公司，所有和房子有关的事情都可以找他。韶逦笑笑，她听说福州人是华人移民美国的主力军，且福州人特别能吃苦耐劳，他们不是开餐馆就是搞建筑装修公司，据说这两个行业，在华人市场里几乎被福州人垄断了。但福州人移民美国的方法，却很让人摸不着头脑，韶逦经常听到，移民律师协会里面讨论，关于些和福州人有关系的很特别的移民案例，说他们为了来美国往往能铤而走险，连命都不要了。

“你堂妹多大了，她在哪里?”韶逦问道。

“她刚满十八岁，应该在洛杉矶，我不知道她具体在什么地方，她下了飞机就被抓起来了，她从监狱里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保释她，可能应该是这个地址。”说着，林先生将一个地址交给韶逦。“她为什么下了飞机就被抓起来呢?”

“因为她拿别人的护照登机来美国，下飞机时没有证件。”林先生说。

韶逦细细问来，才知道了林先生堂妹的故事。

这个林妹妹原来是福建长乐人，看周围的朋友都去美国，很羨慕，便学样地走了一条很多长乐人的偷渡之路:借了高利贷款交给蛇头，在蛇头的安排下偷渡到美国。她先是拿着自己的护照飞到泰国，到了那儿以后，有人交给她一本新加坡护照， 里面的照片是她的，但名字和其他信息都和她不相干，是一个陌生人的。

她用这本护照上了华航的飞机，从曼谷飞到台北，然后在台北机场的时候，有人递给她一张飞往美国的登机牌，她就这样坐上了飞往洛杉矶的飞机。在飞机上，她做的一件事就是到厕所里，将那本新加坡护照撕毁，然后冲下马桶，这是蛇头千叮咛万嘱咐她要做的事。她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自己要遵照指示做。

下飞机过海关时，她说自己什么证件都没有，当时就被带到机场的小黑屋，接受几名海关官员询问，然后就被遣送到一间移民监狱。到了监狱，她被告知可以打电话出去，请人保释她出来。于是就给她的堂哥打来电话，简短地告知经过。她的堂哥林先生已从国内的亲人口里，得知她来美国的大致情况，早早将保释金准备好，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不知她在哪里，接到她的电话，便立刻来韶逦的办公室里寻求帮助。

韶逦听这个故事，像听天书一样。原来她听到的律师协会律师们讨论的，关于福州人移民美国让人摸不着头脑，就是这种偷渡方式。她因为-直觉得不敢想象，一个十八岁的女孩明知自己会被抓，前途未卜，还那样义无反顾地坐上飞机，这是怎样的心绪和胆量呢?可是洛杉矶毕竟太远，移民法是属于联邦法，从法律上讲，如果是美国的移民监狱，她可以去做这个。她觉得不是很自信，跑到洛杉矶去保释林先生的堂妹。

她说:“真的不好意思，看来我可能没有办法帮到你，我建议你最好找一位洛杉矶当地律师，这样你的花费会少很多，而且把握更大些。不然，我飞过去，所有的路费和住宿费都要你支付，这样会有很多没必要的额外费用。况且保释出来以后，如果将来你堂妹需要在洛杉矶上庭，那么飞过去又是一笔很大的费用。不管从眼下还是长远，我都建议你找一位当地律师。”

韶逦说着，在网上找到一些洛杉矶华人律师的信息打印出来,交给林先生:“我其实也不认识这些律师，在移民律师协会中查到他们的，他们都是协会的成员，我觉得比较可靠。你不妨多打打电话，比较一下，从中找出你感觉投缘的律师。”

林先生谢过韶逦，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韶逦心里久久无法平静。

为什么人们总是有这样不可思议近似疯狂的行为呢?这是怎样的一位林妹妹呢?她心中的林妹妹是《红楼梦》里，那个多愁善感弱不禁风的古典美人，如今这个福建的林妹妹，在她十八岁的花季年华，是如何和自己的命运抗争呢?难道长乐是人间地狱，让这么多人义无反顾，甚至不在乎生命，而在乎来美国吗?美国，是让他们自尊感得到满足，还是失去做人的尊严呢?因别的长乐人来美国了，他们就要来美国吗?这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呢?来了美国就可以改变他们的一生吗? 很多人来了以后，不过是在餐馆里，没黑没白地端盘子洗碗做服务生，终极目标不过是拥有自己的一家餐馆， 这就是他们愿意以生命的代价来换取的生活吗?

满城的福州餐馆造就了中国城的繁华，可是在这繁华后面是多少偷渡客无身份者的辛酸和无奈呢?（文/胡曼荻）

作者简介

胡曼荻，美籍华裔作家，自幼熟读《红楼梦》，文风受之影响而婉约精雅，且知性大方，视野深邃独特，作品国际色彩斑斓。其毕业于南开大学，并就读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其曾供职天津日报社，亦旅居新加坡，现定居美国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