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杨慎这首著名的《临江仙》里,渔父的形象被赋予一种文化内涵———纵情山水、超世旷达的隐逸思想和人格的象征。
渔父意象,寄托着中国文人对这种与世无争的超然生活的向往。得意时出仕兼济天下,失意后归隐吟风啸月,是中国文人千载不变的人生轨迹。历经宦海沉浮颠沛流离之后,莫不如散发弄扁舟,独钓寒江雪。山水田园,就成为了中国文人的精神避难所,在这里,心灵的创伤得到愈合,灵魂获得拯救与升华。
渔父的这种象征传统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的《楚辞·渔父》篇:诗人屈原流放江边。渔父飘然而至,劝他说,“圣人不为外物所羁绊,而能与世共进。既然举世混浊,众人皆醉,何不追随圣人,放弃执著,随波逐流呢?”屈原矢志不移。渔父笑笑离去,边走边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儒家理想预示中国文人悲剧命运
中国古代文人多是坚定的理想主义者,“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儒家给知识分子设计的一条理想的康庄大道,同时也暗示着未来不可知的悲剧。对理想的执着与黯淡的现实往往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中国文人的追求、失落与痛苦都在这条大道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中国文化的核心精神和理想就是“和”,在人生哲学范畴,“和”最大的挑战来自于如何面对人生与社会的矛盾。中国文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空有满腔抱负,却报国无门抑郁而终。像孟浩然、杜甫和陆游,是极想进入政治层又偏偏进不去;或是像柳宗元、苏轼,进去了又被黜贬。
屈原是中国文人悲剧的象征,他第一个深切感受到昏君忠臣的矛盾冲突所带来的心理痛苦,也第一个成功地将这种心理痛苦引向“忠奸之争”的模式而没有危及君臣关系。所以屈原敢问天问地问神问历史而没有问君,问君会导致怀疑和否定整个文化体系。后世文人谨小慎微,更不敢胡乱猜疑了。
儒道的隐逸观使自然山水成为中国文人悲剧意识的消解因素
孔子云:“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孔子把出仕看作弘扬“道”的一种途径,目的在于辅佐君王以教化百姓。而当有志于“道”的君子面临现实的“无道”无能为力之时,则应该“不降其志,不辱其身”,“隐居以求其志”。
与儒家不同,道家的隐逸流露出的是对世俗的不屑。“无为”是道家思想的核心,道家的隐逸,其目在于通过隐逸方式来追求“无为”来排斥“有为”的纷扰,“有为”是不利的,会产生矫揉造作。庄子认为,人要顺乎自然才能返朴,返朴才能保全性命的本原。逍遥是乐,其一乐是卸去物累的超脱感,其二乐是与无限的宇宙融为一体的陶醉感。
中国古代文人很容易与现实妥协,他们的悲剧意识通过道家的老练与儒家的自欺欺人化解于无形。隐逸者的象征———渔父,正好垂钓于中国主流文化儒、释、道三者的汇合点上,儒家的自然是象征的自然,它使人安贫乐道;道家的自然是天然的自然,它使人心斋坐忘,闲适旷达;释家的自然是禅意的自然,它使人勘破红尘,化悲为乐。自然山水成为文人悲剧意识首要的消解因素。
自然山水对文人悲剧的消解,是通过山水诗、画的创作来完成的
朱光潜认为,山水诗是特定历史环境的产物,从晋宋时代陶潜、谢灵运起才形成诗歌的一种特定类型。谢灵运纵情山水,陶渊明躬耕田园,山水田园风光在他们笔下,不再是配件佐料,而开始具有独立的美学价值,成为讴歌的主体。
朱光潜指出,山水诗、山水画是交流融会、相得益彰的,山水诗人大半同时也是山水画家。隋代画家展子虔的《游春图》,是我国尚存于世的山水卷轴画中最早的一幅。画面生动地描绘出大地明媚的春光和游人怡然自乐的神态,桃红柳绿与小桥流水相映成趣,色彩上运用了深厚的青绿填色,既将自然山水之美展现无遗,又充分流露出仕人希冀回归自然山水的隐逸人格精神。
山水诗画之美使中国文人实现了另一种人生价值
隐逸生活超脱于物役物累及职业困境之外,自我意识容易得到觉醒,人生目标也随之从君君臣臣的二人关系转向了对自我的关注。当隐逸文人的精力转移到对自然与自我的观照之时,他们便发掘和体悟到了自然山水之美、人的精神气度之美以及诗画艺术之美。文人与自然的交流对话,不仅实现了自然美向艺术美的过渡,而且在艺术美的享受之中,成就了他们独立的隐逸人格精神,在艺术美的创造之中,中国文人实现了迥异于“治国平天下”的另一种人生价值。(来源:北京科技报;作者: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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