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盲目生产方面,贾海彬举例,2018年前,在扶贫资金支持下,国内栀子产区的农户盲目扩大种植该品种,最终造成该品种价格连续暴跌,售价最低时只有5.5元/公斤,无法覆盖采收的劳力成本,造成大量种植栀子的土地荒芜,甚至栀子树遭砍断,为本轮栀子价格暴涨到38元/公斤以上埋下伏笔。
邓勇分析说,由于长期对种植端的不重视,中药企业对种植基地的建设推进缓慢,使得药材供给一方的保障能力变得脆弱。如果再面对游资炒作、中间药商囤积居奇,便不堪一击。此外,由于信息交流的加速,医药企业与种植商的对接更加便捷,中间商越来越难以赚到差价,因而其利用自身仓储资源、对信息的把控能力转做压货商,囤货惜售,不断推高市场行情。
张黎有20多年的销售经验,她很清楚每年甘草的正常需求量是多少。她会经常和周围认识的中药材销售商互通信息,比如哪种中药材不适合售卖,哪些药材适合立马出手。去年一整年,她注意到,很多中药材都在涨价,但最初大部分中药材实际上并未流通到药厂,而是像她这样的销售商彼此互相购买,或外来投资者趁机买入,想借此机会赚钱,导致大量中药材被囤起来。张黎称,中药材价格每被拉高一次,游资和散户就会售出一些药材。
以当归为例,张黎回忆,去年,当归的价格涨到200元/公斤时,市场上流通的当归数量并不少。随着资本涌入,炒药者收购市场上成熟的当归压货。第二年,当农户春季要种植新的当归幼苗时,炒药者直接从种植户手中高价收购当归幼苗。这样一来,市场上以往的旧当归被收购,又缺乏新的当归流通,价格就会被持续推高。
“今年中药材持续涨价的直接原因是游资涌入与中间商囤货炒作。”邓勇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游动资本自身难以精准进行中药材囤积,实现低价购入、高价卖出。现实中,他们倾向于与掌握中药材生产信息、价格信息、交易信息的经销商、咨询公司等合作,在充分把握产业信息的基础上,利用自身资金优势大量囤储中药材,通过炒作与垄断来控制价格,谋取暴利。
邓勇表示,国内某些中药材信息咨询公司的功能开始变质,从刚开始从事价格发布、交易撮合、提供仓储、买方采购、代卖方销售转变为利用自身信息优势进行中药材炒作,甚至于引进资本对中药材市场进行操控,推动药材涨价。
国内上一次中药材的集中涨价,大约在13年前,当时的集中涨价也剑指背后的囤积炒作行为。以党参为例。2009年下半年至2011年7月,党参价格一路上涨,从2009年8月的9元/公斤左右上涨至2011年6月的90元/公斤左右。2011年,国家发改委会同有关部门,对甘肃陇西地区20多个中药材存储仓库全面检查,发现有10户经营者在2010年12月前囤积党参20多万公斤,44户经营者2011年之后存有党参80多万公斤。
2011年,国家发改委发文指出,党参价格的大幅上涨,除产量下降供求紧张外,少数不法经营者囤积炒作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对部分经营者,国家发改委下达了价格行政执法告诫书,同时,责令其出售储存的党参。
越集采越上涨“怪相”
作为中药材销售者,张黎不希望中药材价格出现这么大的波动,但是当巨额资产涌入这个行业时,作为从业者,似乎没有更多选择。
她注意到,今年加入这一行业的人明显变多了。他们这一代人的孩子,之前大多不愿从事中药材生意,这两年,很多人开始考虑回家帮忙经营中药材生意。
“很多人其实没那么了解中药材,也许只想借着这波热度分一杯羹。”张黎说。去年年底,一名从事物流运输的人曾向她咨询,甘草是否容易卖。张黎说,这名物流工作人员自己手里压了十几吨甘草,但他并非中药材行业内的人,因此很难把握中药材销售价格的合适度。
她认识的一名甘肃经营中药材的商户,曾以40多元/公斤的价格高价买入100吨甘草。这名商户告诉张黎,之所以买这么多,是因为相信甘草的价格还会再涨。经营20多年甘草销售的张黎却不敢出手。她说,“没涨之前是20元/公斤的价格,现在翻了一倍,我并不看好后续还会再涨。”
一名资深中药材业内人士向《中国新闻周刊》分析说,近30年,每一轮中药材价格上涨前,都伴随着通货膨胀。通货膨胀意味着,国内资本没有投资产品,开始把中药材当作金融产品炒作。千万级别的资本就可能导致一个中药材品种价格翻倍上涨。“近两年进行中药材炒作的资本规模累计至少数十亿元,甚至更高,中药材价格怎可能不暴涨?”这名资深中药材人士分析说。
值得关注的是,6月21日,湖北省医药价格和招标采购管理服务网公示全国中成药采购联盟集中带量采购拟中选结果。该结果显示,全国共有86家企业、95个报价代表品参与现场竞争,其中63家企业、68个报价代表品中选,中选率达71.6%,中选品种价格平均降幅49.4%。
此次集采于2022年9月正式启动,由湖北牵头,北京、天津等30个省级行政单位参与。集采涉及16个品种,共296款剂型、规格不一的药品,被业内认为是中成药的“国采”。中选企业包括益佰制药、吉林敖东、众生药业、科伦药业等多家上市药企。
中药集采从2021年便开始推进,形式从跨省联盟发展到全国集采,范围逐步扩大到中成药、中药饮片、配方颗粒等领域。在贾海彬看来,在原料保障体系尚未成熟之前,这样的集采可能会使中药材价格进一步上涨,出现越集采、越上涨的“怪相”。他解释说,中药材集采一方面给炒作提供了明确目标,另一方面能刺激投标企业和中标企业提前加大中药材储备,还能给前期囤货商提供出货通道,使其变现出更多现金,进行再度炒作。
贾海彬提供的“湖北19省联盟、广东联盟以及山东中成药集采前后原料成本变化”表格显示,相较去年6月,不少招标品种所需原料价格今年6月出现较大幅度上涨,前胡、麦冬、白芍等原料消耗前20位的品种的价格平均涨幅近四成,其中,前胡、麦冬的涨幅分别达到160%、106%。邓勇表示,部分药商与医院、药店、医药企业等签有长期供货合同,供货价格固定不变。中药材涨价后,这些药商面临进货减少、进货成本增加、因价格变动频繁来不及与医疗机构协商变价等问题,导致其无法供货,违约赔款与赔钱出货风险增加。
河北省石家庄一家中医诊所的医生已从事中医20多年,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所在诊所从中药饮片公司进货。这名中医表示,一般诊所不会随意增加药价,但一公斤中药材的价格如果翻倍甚至更高,他们也不得不涨价。
在邓勇看来,这次价格暴涨最大获利者是进入的游资和一些投机取巧、恶意囤货的中间商。种植户和寻常中间商可能会获得短暂的收入增加,医药企业与医疗机构也将承担一部分压力,但受影响最大的是需要用中药治病的患者,尤其那些需要长期服用中药来调理身体的慢性病患者。
中国中药协会在前述7月8日的发文中提到,对药材市场行情尤其是所需采购药材品种的市场行情等进行密切跟踪,及时调整中药饮片和中成药生产计划。同时,建议大中型企业尤其是品牌、优质企业应率先行动,打造中药全产业链质量管控体系,建立中药材质量追溯体系,促进产销直接对接,尽量减少中间炒作环节。
“说到底药材涨价是供需失衡问题。”邓勇分析说,实际上国内目前中药材种植标准与质量还达不到规范化、标准化、高质量化建设的要求,在供给上仍会出现某些缺漏,集体性涨价仍不可避免。中药材种植标准化规范化发展、中药材产业链营收分配优化是一个长期过程,需逐步构建。目前,若要稳定药价,需要政府强制力推动,尽可能实现中药材的直供直销,避免哄抬药价、恶意囤储等不正当行为。
(文中张黎、林皓、陈芸、高展、张程均为化名)
记者:牛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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