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身体离开故乡越来越久,心却离故乡越来越近。于是,听到清晨叽叽喳喳的鸟鸣,就感觉是亲切的乡音;看见一颗洋芋,就能嗅到故乡的味道;听到火车站的自鸣钟,就以为是划过沟壑梁峁的铜锣声,这些清脆、悠长的声音和着熟悉的味道,就交汇成家乡的图景和风物。
铜锣,是一种击打乐器,一般用于戏曲、音乐和传统的吹打乐当中。但是,在我的家乡,铜锣除了用于逢年过节唱大戏、闹社火以及村里人家的婚庆喜事之外,一度还是乡亲们抗击暴雨灾害的精神信物。
我出生在陇中腹地一个叫双岔的小村子,以 " 苦瘠甲天下 " 入史册,记忆中的场景不是烈阳炎炎就是风雷滚滚,每当电闪雷鸣、黑云压村、暴风雨来临的时候,有乡亲便拿出铜锣敲响,与石破天惊的雷声争鸣、和穿云破空的闪电较量,在这音和光之间紧跟着就会此起彼伏地传来一声声 " 唉 …… 过雨(陇中方言,指雷雨)散了 …… 散了 ……" 的雄浑长音,这便是乡亲们的 " 喊雨 "。
喊雨,算是家乡的一种农业生产风俗,由群众自发组织的一种预防冰雹灾害的仪式。过去,由于自然生态环境恶劣,随着气候时令的变化,每当夏秋之际,原本太阳高照的朗朗天空,转眼就会阴云密布。此时,正是麦子、扁豆、豌豆等夏收作物成熟的季节,如果遭遇冰雹袭击,乡亲们一年的辛苦就会毁于一旦,颗粒无收。这样的年景,据 1990 版的《定西县志》记载," 从 1950 年至 1978 年 28 年内全县降雹的就有 14 年。" 可见雹灾的频繁,所以,天气有所风云变幻,乡亲们便会对着天空大声呐喊:唉 …… 过雨散了 …… 散了 ……
喊雨的历史,文献记载似乎很少,我从一些史料上看到过甘肃的陇南、四川的夹金山一带有过这种风俗,但只是一笔带过,没有详尽介绍。
尽管定西历史上遭遇过多次 " 雹灾 ",可 1990 版的《定西县志》也没有对 " 喊雨 " 这一风俗的记载。那么," 喊雨 " 这种风俗,姑且认为在定西这片土地上,也就只是家乡和邻近几个村子小范围的一种仪式。
长辈们曾讲过,我的先辈们不是这里的原住民,是清朝同治年间从现在的临夏移居到这个叫双岔的村庄里来的。后来,我从《定西旧志》上得以佐证,据载,1872 年(同治十一年),左宗棠曾在现在的清岚山、夏家营房等地安置陕甘、河州难民 1620 余人。藉此,我就估计喊雨的仪式也就仅限于家乡和邻近的几个村子。据说,乡亲们刚开始喊雨时,当地的原住民不知所以然,被震惊了一番,后来也就习惯了。
对于乡亲们的喊雨,至今记忆犹新。或许是多年的农耕经验和对大自然变化的掌握与了解,只要看到北边的豁岘有灰褐色的云层徐徐而来时,便可从中分辨出当天雷雨的凶险,面对将熟的庄稼,脸上都会不约而同地流露出担忧。当黑压压的云层遮住村子上边多半个天空时,气氛就会压抑起来,看管铜锣的乡亲便拿出铜锣,站在山地的高处或空旷处敲响铜锣,随着铜锣苍茫雄壮的长音,乡亲们浑厚有力的声音也跟着此起彼伏地响起:唉 …… 过雨散了 …… 散了 ……
顷刻间,和铜锣的响声汇聚成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山间沟壑升起,越过麦地梯田、越过丘陵高山,直穿云霄,犹如一把刚劲有力的宝剑,在无比浑厚的内力作用下,一下一下地划着黑暗而厚重的云层。
喊雨的乡亲们,起初大多是在各自的田地里,边喊边向家跑,到家后,边收拾家里家外的东西边喊,然后,站在庄户外的场地上,面向天空专心致志地对空高喊。
此时,铜锣声、乡亲们的呐喊声与滚滚的雷声交合在一起,似乎是天与地展开的一场激烈厮杀。乡亲们的声音,从最初的此起彼伏到后来的异口同声,铜锣声则犹如战场中的号角,为乡亲们的呐喊助威,雷声则犹如一头发怒的狮子,时不时地传出一两声炸裂般的怒吼。
声音与声音就这样做两军对决,在天空中交锋、厮杀。说来也奇怪,有好多次,那黑压压的云层在经过声音的交战之后,云层乌黑的铠甲慢慢消散,洒下几滴不甘失败的雨点之后缓缓退去,雷声犹如斗伤的困兽也随着哀嚎渐去渐远。不一会儿,就会云过天晴,绽放出太阳的笑脸和纯净的天空。
喊雨,是乡亲们约定俗成的一种习俗,这种习俗在乡亲们的内心中,也许有着一定的唯心意识,毕竟那时乡亲们对科学知识的了解有限。后来,我猜测,也只是猜测,这或许是一种有关声波的物理现象,至于其中到底有何关联,因为我不是物理学家也就做不出合理的解释。
但是,于我来说,乡亲们在艰难困苦的生存环境中,能创造出如此壮举,对他们的智慧和勇气感到由衷地敬佩。这种看似原始的与自然的战斗方式,恰恰说明乡亲们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为生存而表现出的创造力,这种创造力其实就是一种最朴实、最务实、最诚实的体现。
《定西县志》记载:定西人民 " 人情朴质、民淳好义、民务耕牧 ",崇尚 " 耕读传家 ",而一句 " 耕读传家 " 总括了这片土地上农耕文化的源远流长,也总述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繁衍生息的全部。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于家乡来说,这方水土虽然少了秀水,但因为有了质朴务耕的乡亲们,用他们的智慧、无畏、勤劳和汗水培育了这一方水土,让这一方原本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定义为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土地,有了生气,有了活力,养育了自己,也养育着他们的后代子孙。
对于喊雨这一仪式,乡亲们虽然说不清道不明其中的子丑寅卯,可面对艰苦且无常的自然环境,凭借他们内心对生命的敬仰,以自己的方式对那声震苍穹、穿云破空的齐声呐喊,无法追溯它最早的起源,但对于能跟天地相搏的无畏勇毅,不得不折服,时下看来,有些原始和天真,但其中还是蕴含着哲学思考和对生存的智慧探索,这也许就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长盛不衰、而且历久弥新的所在吧!(董国昌)
儒经网"华商走世界"线上线下交流平台,战略合作单位:浙江省浙商投资研究会;西湖书院; 联系人:黄女士 微信号:173648453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