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炎方
袁老引见李老
年前一天清晨接电话: 肖老师好,我接你过早。一听是年近80的袁策明老师,我连忙说,领当不起,领当不起,我接您。他说,这过早,无所谓哪个接哪个,你到江汉北路壹品厨房来,见另一位老先生。
我怎敢怠慢,赶快上公交车,弯弯曲曲,到,两位老人已在门口等我。袁老师满头霜雪,李老师精瘦。我赶紧上前,握手,说谢谢。
另一位是李南杰老先生,我认识,因地名普查在沙市区民政局见过,那第一次才把人和名字对上号,只知了不起,仍知之甚少。那次惊讶于他的身体,85岁和我父亲同龄,还在骑自行车往来于沙市穿街过巷。眼睛明亮,记忆力惊人,还在讲“申遗”----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当时,因为讲起岑河张国大,他就随口接说,岑河还有保存最完好的挑担锣鼓。木头好,全是金丝楠木; 雕刻好,将楚文化三国文化融为一体,人物故事,栩栩如生; 还有红盖头,大红绸子扎成的球,两边披挂下来,喜庆得很。
各取所好,袁老师鳝鱼面,李老师牛肉面,我猪肝面,都外加一个滚滚囟鸡蛋。袁老师熟悉那里,把面端到我面前,并说钱已经给了,我很不安。李老师坐到我们中间,说耳朵有点背,坐中间好听我们讲话。我在家里带了两小瓶歪脖子郎酒,二两的,袁老师一个人一瓶,我俩一瓶。李老师说只能意思哈,咪几小口。60不留宿,70不劝酒;我们也不劝,剩下丁点儿给袁老师带回去。
袁老师沙市地名王牌
袁老师说,他要请他的老师过早,又要我认识这位老先生,这里离老先生近些。我肃然起敬了。袁老师是1960年代广州中山大学地理系毕业的,分到当年的华中师范学院即现在的华中师大当助教。1980年代主编“沙市地名志”,后来“荆州日报”曹歌为他开“沙市地名趣说”专栏,下面括号介绍: 资深文史专家。我曾在我书《荆州教育人》中,写他一文,几个小标题: 教育家、音乐家、法律学家、社会活动家等。他在岑河中学工作8年,我们上几届、下几届的几乎所有学生都尊他亲他为老师,可见他的学识和人品。袁老师尚且尊之为师的,那老师的老师,该是何等了得!我肃然起敬了。
李老师堪称本土申遗大王
李南杰老师, 1950年代就是沙市文化馆长,沙市影评协会主席,后文化局长,后荆州市文联副主席。本市很玩味的文化名人,好多都是他培养过帮助过的。他当时正在忙着“申遗”。 他已经成功申请了市级、省级、国家级近20项。有人羡慕他,赞赏他,说他申请一项,成功一项,为地方文化、荆楚文化的抢救、传承,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当时还存有400多万字文稿,2000多张照片,2000多件实物。他应该算是本市“申遗大王”了。没有谁像他那么专注,又像他那么倾注毕生精力,更没有谁像他那么硕果累累。我可能无意间被贵人引进了荆楚文化神圣的核心地带了,就像乡巴佬突然走进金碧辉煌的宫殿,我有些颤颤巍巍瑟瑟发抖连连后退了,不敢靠边。
我有众多古稀文友,我都尊他们为大哥,曾连续两年重阳节都在荆州新闻网、人民网公开发文“祝古稀们万寿无疆”。袁老师是恩师,是贵人。这个李老师是贵人,是恩师,按年龄学识,我当尊之为父了。
两老委以重托
他俩讲“申遗”,有讲不完的话。喝完酒,吃完面时,袁老师从上衣荷包里掏出一个U盘,说,炎方,我眼睛不行了,这个东西,“沙市地名趣说”,交给你,我的100多篇全在里面。你尽可以动……
我震撼了。很多“家”们,到晚年,自己无能为力了,成果都交给子女,或者是最亲近最信任的学生,由他们问世。现在,他把终身成果、身家性命,都给了我,在几千学生中,我成了他最信任的也是最幸运的学生。我深感信任的力量,又觉肩头的重圧。他一边递给我,一边对李老师说,我相信他的人品。我现在确实不行了,今年一年就住了两次院,眼睛完全不能看东西了; 腿子也不行了,走几百米就要歇。你说不能看东西吧,半夜一醒就睡不着了,干脆爬起来写。可那都是小打小闹的,要搞一本书稿,就只有指望他了,我相信他的人品。
袁老师是荆州大律师,接一个案子就成千上万,但他不为钱了,他要做乐意的事。袁老师不光要出书,也要“申遗”, 专门做地名故事“申遗”。 他俩接近了,亲近了,走到一起了。我们成三代师生了,共同努力。
从开始到结束,他俩没讲一句柴米油盐,吃喝玩乐,也不讲会友旅游,全是“申遗”。
走进荆楚文化核心地带
早点吃完了,袁老师说到李老师家里看看,就能更深入地了解李老师所为之不懈努力的事业。
去了,6楼。李老师一口气,不歇;袁老师歇了一次。
走进李老的家,我就像走进了荆楚文化博物馆,石头子儿、器具,五花八门,琳琅满目。走进他房间,就像走进了珍宝馆,全是精雕细刻的古玩,不是帝王将相的御物,而是他的作品。他一样样拿给我看,把玩着,讲给我听,每一样都是新奇的,都有故事,全是我闻所未闻的。
末了,他说,还有几十项,怕申不完,人就走了。他拿出两份“申遗”表递给我,要我拿回家看看,看理由充不充足。以后你就可以自己单独“申遗”了。接过“申遗”表那一刻,我高兴,又可以学一门知识,跨入另一个领域; 但更多担心,我才疏学浅,怎么承受得起呢?我又惋惜, 见他太迟,当时我的“荆楚风情往事”已在上海文汇出版社完成第三校,再不能动了,留下了诸多缺憾。
品尝真正的琼浆玉液
他拿出玉粉、玉丸、玉浆,玉膏等。如果不见这位老人,如果不走进这个房间,我终身不会理解一个成语-----琼浆玉液。原来,“像琼浆玉液”不是空幻的比喻,而是真有其物。
有一个早晨,李南杰老师、大哥、父亲,他老人家说请过早,竟拿去了玉酒。他是用我上次的小郎酒瓶装的。我高高远远地举着,隔着玻璃欣赏,有宝玉之浸润,有万古天地之灵气,金黄金黄的。我小心翼翼地分,深怕滚出一滴。伸舌舔一点儿。我的乖乖,这可是千均情谊呀。袁老师说这是皇帝神仙喝的哟。我伸舌再舔一点儿,怎么也舍不得舔完,要留给哪位朋友也舔一点儿,尝尝神仙皇帝的滋味……
他说他玩了二十几年玉,研究了二十几年。“卞和献璧”,“完璧归赵”,都典出于此,就是我们荆州沙市这一块。他家里祖传中医,玉是中医里第三位重要的药材。我插嘴说那玉很稀罕呀。他说,长江边多的是,鹅卵石,就看你识不识货。
几乎所有玩玉者都是为谋财,而李老则是在抢救,在传承,荆楚非物质文化遗产。过去,几乎所有帝王都希望都谋求长生不死,而李老则是在抢救,在传承,让广大人民的物质生活精神生活更加丰富多彩。
几次奔走待机
过两天袁老师电话我,他说要我去见另一位老人,并带去他的U盘。我去建筑规划研究院,又是两位老人已在门口等我。另一位我确实不认识。他说是王志忠。我说,我刚刚投过稿,并且给我回邮说要配照片的,王志忠老师。我上前握手,深表谢意和敬意,说,我又遇到了贵人。
登上王老师二楼办公室,即“荆州房地产”编辑部,我看杂志上挂了几十个人名,其实做事只有他一个人。我为他的任劳任怨所惊诧。他长我5岁,我尊他亲他为王哥。王哥打开电脑,把两篇新文拷入袁老师的U盘,再还给我,说106篇增加到108篇了。原来,王哥是李南杰老师的妹夫。他从书柜里拿出几本书,厚重无比:“启明斋随笔”,续集,再续;“悬壶济世一良医”,写他们父亲李仪廷,荆州著名老中医。他舅哥李南俊,50多年,在150多种报刊发表1800多篇。还有排行第二的李南发,从事古城建设研究,成果多多。他们一家人都从医从文,都著书立说,功底深厚,人文氛围厚重。
之后夙夜匪懈
袁老师70大寿时,学生周万年致贺词。学生邱和清说: 今天我们给您祝寿,到我80生日时,您还要给我主持节目哩。说完,大家都哈哈大笑。当时,他说希望活着看到这本书,可能不是假话。他当晚发我短信: 打算自费付梓……他可能等不及了,果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震惊了,我也时刻担心自己,不知不觉,就悄悄老去,又碌碌无为,就白白老去……
按照两老指引的方向,我有看不完的书,翻不完的资料,写不完的文章,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
共同奔走在传承路上
袁老师已有电话在催,在等。分手,袁老师说,估计下次见面,可能是在岑河的挑担锣鼓旁边。目送袁老师骑电动车上路,一头银白闪亮向前。李老师骑自行车上路,我再登上公交车。我们三人都在滚滚向前。
车过两站,看见李老师骑自行车和我的公交车并齐了。他戴着手套戴着帽,身板精瘦,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朝着正前方。不知他又奔向何处去挖掘“申遗”, 帮助“申遗”,宣传“申遗”。
他们挖掘,搜集,整理,成文,申请,上报,最后批准,发证,存放在家里,档案馆里,并不为许多人所知道。然而,他们就这么默默无闻地心甘情愿地锲而不舍地奉献着。
炎方我,衷心希望衷心祝福他两老及王志忠大哥等老一辈文化人健康长寿。他们长寿,我们肩上的担子就轻一些。
他两代要我协助“申遗”, 我想,首先是宣传,要让人们都知道,该传承的都传承,把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传承下去。
莫怀戚散文“散步”末尾说:我蹲下来,背起了母亲;妻子也蹲下来,背起了儿子。我和妻子都是慢慢地,稳稳地,走得很仔细,好像我背上的同她背上的加起来,就是整个世界。
现在作此篇,我已蹲下来,还准备匍匐在地,希望和更多人一道,背起父辈和后代,背起传承重任。
任重道远为不辜负两老嘱托,一样样来。年前,我专门去沙市区民政局找齐主任,她说: 我们很尊重他郎,但除他郎以外,还有别人的,那怎么办?你郎帮忙劝劝。我电话转述给袁老师。
他们又讲到“沙市地名趣说”,应单独成书,希望我帮忙努力。
为不辜负他俩嘱托,年后正月初十,又专门去沙市区民政局找齐主任,找分管的高局。我说,袁老师已全权委托给我,他的内容篇目已完全足够一本书,作序作跋封面设计都本市乃至国家名流,而且是专门为本书而作的,合了,杂了,就不伦不类了。如果还有其他,或以后还有,可以搞“沙市地名”系列化,之一,之二,一直“之”下去。他俩都说,完全一致:地名普查成果转化,要到湖北省验收以后,等机会,5月6月吧。荆州市民政局要专门申请书号的。
下民政局楼梯,我就电话汇报给袁老师,他说谢我。第二早晨又电话说要请过早。上次他老请了,这次该我请了,拿了两小瓶歪脖子酒。喝到中途,袁老师说,你应该加一句: 他希望活着看到这本书。接着,他又电话给岑河张国大拜年,说还有肖炎方,李老师又在讲岑河的挑担锣鼓。张国大很感动,说老师给学生拜年,学生会短阳寿。又说,刚过完年,一年之计在于春,太多事。等过完正月十五年把子,一定来接。这回,酒一点也没剩。
2016年春夏之交,我倡导,李发国和张国大率“岑河楚凤女子花式龙灯队” 到庙兴村,抢救性拜访龙珠祖师爷肖德君。结束时,肖德君老人捧出一本“龙灯阵势图”献给他们,当然是希望传承。现在很多大村庄都有龙灯队,哪有那么深厚的文化底蕴?需要量一定很大。可那阵势图古老,深奥,谁看得懂?我当时就起心搞一本“解说”之类。后来冷静思考,分析,这里面涉及军事学、历史学、易学、玄学、佛学、民俗学、天干地支、阴阳八卦等等,我哪一样都不懂,怎敢贸然动手?于是作罢。这“申遗”吧, 除了人品好点,年纪稍稍轻些,可学识太差,读书太少。唉。
我那年65岁,正肩负着承前启后的重任。第一要健康。第二要多读点书,书到用时方恨少,知道多一点,才能正确无误地传,光彩夺目地传。像李老师袁老师这一辈两辈已近尾声。我三生有幸,碰到这些贵人导引我,快乐我,升华了我。所以2016年是我人生最最快乐的一年,腊月30作春联并大书曰: 雄鸡一唱人生靓,贵人导引乐晚年。
临别,我们合影,面馆年青女老板帮忙用我手机照了,用袁老师手机照了。春日朝阳透过落地玻璃,映红了袁老师酒后的脸。我们放大,共同欣赏,都说好。李老师要我发他微信,我说我“日倒瞎”,搞不好微信,说袁老师会搞,叫袁老师发给您。
真惭愧,真难为情,三代师生,最小最年轻的学生我最水货。唉,我在穷忙什么呢?袁老师替我圆了场:有蛮多人拉他的差,他忙得很,没时间玩微信。你看,我和你俩都在拉他的差。
沉重悼念文化前辈
袁老师书一出版,就去了他的极乐世界。李老师还在群里,经常为我点赞甩大拇指,表现对荆楚文化的热爱与活跃。
2022年冬,李老师也去了他的极乐世界。因为我没时间,除特别提示@以外,一般不看群,所以竟然不知道。以后几个朋友都说,确实走了……
今翻出旧文,曾发人民网;改动,再发,深表对文化前辈的敬意和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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