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炎方
老弟从重症隔离监护室转出来,到单间监护室。侄女出钱,医院安排了专门护工,叫大斌。壮实,慈眉善目。
老弟脑壳20多年前动过一次手术,癫痫,这次摔跤住院后又动过一次,大脑已基本上死亡,而五脏生命力尚强,重症监测仪上显示的心率、呼吸率、体温、血压等各项指标都良好。
大斌先擦了消毒洗手液,倒出热水,帮老弟擦澡。老弟块头大,姨佬弟帮忙翻身,我在旁边递东西。大斌很认真,清毛巾,搓,再擦,每一个地方都擦到。他,淡蓝色护工服,白色领口袖口,衬红了他的脸,额上渗出汗珠。
因为环境改变,医疗程序调整,第二夜我认为非常重要,决定留下来陪护。我请他去医院食堂吃饭,他说片刻也不能离开。我说去食堂买饭菜端回来请他喝酒,他说他老婆已经送来饭菜,酒也有,倒过来要请我喝。我满口答应,因为别个作家深入工厂农村,同吃同住;我今天参与和阎王抢生命,这也算是奇特经历吧?
他满杯,我半杯,慢慢讲,慢慢喝。大碗肥肉,几片山药、青菜。我只吃山药、青菜;他只吃肥肉,边吃,边叫我吃。看他红润脸庞,我知道,他须要酒肉,才有强健的体魄,去做重事,蛮事。
荆州医院现代化设施,全封闭,我一进去就觉缺氧,头闷。可喜老弟这间,大斌半开着小窗。荆州医院新建在荆北新区,院内即有华佗为“关公刮骨疗毒”塑像;旁边荆州中学内有东汉经学家、文学家、教育家马融塑像,在荆州设帐讲学。悠悠清风吹来生命科学气息和“降帐”书香。我们两位人间大使,在陪护生命的最后一程;我是亲人,是应该的;他是雇请的,却比我更负责,更尽职。我俩频频举杯,他喝着责任天职和豪爽。
他坐外面,方便起身去看。他是石首农民,质朴,憨厚,两只耳朵,好像一只在听我讲话,另一只却在听这房间的一切动静。他马上起立,去。我紧跟着站起立。那床,剧烈抖动。回来,我问什么情况?他边洗手,边说:吸痰,要及时帮助他吸痰,不然,堵住喉咙呼吸,就完了……哦,他时时刻刻掌握着微弱的生命。
讲着,讲到他比我小整整一条龙,12年一个轮回。在这里做护工已20年。最开始,每天30元,渐渐涨,50、60、80、100、涨到现在200多。
石首县乡下,全是旱田,他老婆用两匹马耕地,能干。后来卖了乡下房子,现住沙市“中央华府”。儿子在深圳公司,姑娘在荆州公司。女婿孝敬,给他买酒,还陪他喝。
大斌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并且说原因,怕不怕,都是心理作用。我和老弟前世无冤,往世无仇,为什么要怕他呢?他在世时,我认为我们是最好的。前些年,每周末,老弟都到我这里来吃饭。后来他自主性增强,找到了几家小碗菜馆,想吃什么端什么,品种丰富多彩。但逢年过节,他姐都要喊他到我这里来,让他享受亲情,感受家的温暖;还带回去饭菜,管一天。
他喜清淡,喜汤水;还喜欢什么味道,喜欢什么食材,他姐姐都了如指掌。
近几年,他姐有个胜似姊妹的“大家庭群”,每次互请,都请他。他喜欢默默吃饭;因为做过颅内手术,讲话吵闹,几下吃完,就离席走路去了。每天走两万多步……
走廊上有张临时病床,床前有个凳子。大斌不能离开,坐的方向朝着病室门上玻璃;室外休息,看手机视频,角度正好朝着他。他要时时刻刻盯着他上帝,盯着阎王,盯着死神,不准它们靠近。
“久病床前无孝子。”但这些孝子的事,都被护工替代了。
大斌讲,20年,只有两个人从他手里走了……他神情凝重起来,现出明显的负罪感。他默默举杯,没说话;揪一张餐巾纸擦眼睛……
大斌讲,有家人、亲人,没赶回来,善后孝子的事,都被护工替代了。老弟的姑娘是大孝子,从国外赶回,熟识了每一个主治医生。不断地不厌其烦地询问,竟弄得医生有点烦她了。老弟88岁丈母娘按照不知谁写的纸条:X区X楼XX病房,居然独自摸来了。姨佬弟开始说,砸锅卖铁也要坚持医治。可从二医转到荆医,两个多月,医生已经无能为力,无力回天了;然而姑娘却仍不肯放弃。
旁边一间,住着一位和老弟一样,同样睡在床上,张着大口,不省人事。护工竟是位40左右的女人,同样搓洗,全身心,全方位,那就完完全全成了病人的姑娘。
对外有“国家大使”,医生护士被誉为“白衣天使”。“护工”,我在这里,把他称之为“人间大使”,尽力保护人间生命合情合理合法的权利,时时处处和阎王据理力争,照耀生命,温暖生命,挽留生命,抢夺生命。当然也代表人类护送病人“上山”,升天,跨鹤登仙,驾鹤西去,去到另一个世界,去到“西天极乐世界”……
荆楚老人,说久病之人,走了好,走了享福去了。
荆楚习俗:亡者为大。大斌还给亡者磕头,烧“落气纸”。他跪在亡者面前,烧化纸钱,看青烟袅袅升起,既是举行荆楚习俗的仪式感,更是忏悔自己的责任义务,祈求宽恕,祈祷他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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