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家肖炎方讲故事9：一包香烟永记

2024元旦，我回杨场小区，请炎国、幺宝几老弟，陪老母亲吃饭，喝酒。老父亲90岁，去年腊月初八，睡觉睡过去了，永远去了。

席间，我们兄弟举杯，敬老母亲。老母亲儿多母苦以后，90岁，仍红光满面，说话，走路，样样自如。娃儿爱衣，老人爱食。我经常给她买各式各样的水果、点心、营养品。老母亲笑眯眯地说，那个好吃，你说一天早晨含一块，我每天两三块……

老母亲讲，去年热天，老父亲还在念叨，说我串联回来，给他买了一包“圆球”香烟。我惊喜，我还有这孝心？我自己忘得连影子也没有了。那时大红花0.08元、公鸡0.15元、圆球0.2元、新华0.25元、游泳0.26元、黄金叶0.27元等。

那时按劳分配。我们家大口阔，人多劳少；兄弟小妹加ga太太8个人，父母加奶奶2.5个劳力，家里从来没分到过钱，每年腊月二十几开会，分红，别人喜笑颜开数大钱，我们只有在欠帐上按手印。父母觉得开那会抬不起头来，有一年没去，叫我去，那个手印是我按的。右手食指，鲜红鲜红的。按后，在门上、树皮上、衣服上，反复揩了多遍。

网传，央视即将播放“老三届”。1966年秋，全国车船串联后，年底又风起云涌开始步行串联。岑河中学初中，又乡镇，消息闭塞，不知道车船串联，就赶上了步行，自分三路长征：宜昌、韶山，我们则从荆州走到武汉。李少名、许本法、王明元、我，在武昌墨水湖中学住了一个半月。

去时，可能是母亲找舅爷借了10元钱。在几处亲戚中，舅爷虽纯粹农民，却是我家最大靠山。

那时，全国各地城市乡镇公路沿线，都有“接待站”，专门接待串联学生，吃，喝，住，分文不收。腊月回家过年，还剩了点钱，居然还想到给父亲买了一包“圆球”香烟。听老母亲这一说，我竟有点骄傲自豪而又庆幸：我敬了孝心，而且我的孝心和人之常情从十四岁多就开始了。

1972年，我20岁，遭难，精神恍惚。中午踏水车，抢水，抗旱。突然“喳”地一声，躺杠断了，一边一个抓住旁边站架；我矮个在中间，扑下去，胸口挺在拐上，差一点儿闭了气，被抬到周黄诊所找周家焕去治疗。

他在沙市东半边天，在骨科医生中，和刘有官并列第一，并驾齐驱，德高望重。治疗期间，他笑脸鼓励，精心呵护。我感恩，给他送了一包游泳0.26元，附一张纸条，写几个字，不知是从哪本书上学来的：区区薄礼，聊表寸心。

几年后，他姑娘嫁给我舅爷的儿子。多年后在同一张桌子吃饭，他还念叨那张纸条，端起酒杯，响亮地呵呵笑着说，还在他抽屉里。那包烟不值钱，一呼一吸，烟子放了，化为灰烬；那张纸条，可能是他平生收到最珍贵的虚礼物。

老父亲胖胖墩墩，本来不喝酒，后来烟也不抽了，只喝点粗茶叶，我给他一买几斤。他还特喜欢吃粉蒸肉，一个人可以连吃两盘扣肉。老婆就在家里蒸粉蒸肉，在沙市买扣肉，专门送回去，让他吃个够。

我终身不抽烟，喝酒到七八成以后，爱抽两支，主人强塞给我一整包。我现在也古稀老人了，不讨好不巴结谁了，好烟酒都拿回来，孝敬老母亲。

一包香烟一世情。那包“圆球”香烟，老父亲居然记了一辈子，可能“圆”了老父亲终身渴望的家庭和睦人生圆满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