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家肖炎方讲故事18：在观音垱过年修汉沙路

1969年三线建设，修汉沙路，我们住皇屯村。争时间，抢时间，热火朝天，一直干到腊月二十五，才知道要回家过年了。上面规定，还要“留守”，每队3人。德忠爹单身，又是队长，当然留。我和肖生井，兄弟姊妹多，家里缺个把人不见形，留。加之国家工程，备战工程，重中之重，每天有补助，过年还要多，留！

作本文之前几天在观音垱讲起这事，王忠德追问:几队？哪一户？叫什么？他正开始“观音垱镇志”，要积累大量资料和素材。可惜我只记得向东走两户，就上旁边南北小斗渠，再往北大概两里就上汉沙路。

后来才知道皇屯，是唐朝开国元勋尉迟恭屯兵的地方。那时只知道湖乡民风淳朴，为人厚道友好。还看到墙上用石灰斗大字写着全荆州地区口号：“学皇屯！赶皇屯！”

留守期间，好像从没去观音垱镇上买过菜，更不可能从岑河挑菜去。唯一，就是东家给了我们菜。你要知道，湖乡那个黄泥巴土，种菜是很难的。米是要拿的，要从家里挑。那回挑米，终身难忘。

从皇屯到观音垱，再走南北渠到岑河，全是大路，可是直角，最远。两点之间，线段最近；应该走直角三角形的斜边，才最近。东家告诉我，一直往西南，到张场、窑湾、三岔，就差不多到岑河了。

我一个人，第一次走这么远的陌生路，真有点怕。不过，下午出发，向着太阳，永远不会错；追赶太阳是我心里的方向，是全世界的方向。生活经验又告诉我，走光溜路，光溜路走的人多，一定是主路。

第二天来，就没有这么轻松了，50斤大米，压得我直不起腰，伸不起头。我那时矮小瘦弱，体重几十斤，瘦得夏天还怕冷，不敢赤膊短裤，哪有力气呢？左肩膀换到右肩膀，右肩膀又换到左肩膀，时时都想停下来歇息。可捱不脱呀，只有拼着命往前奔。沿途没有参照物，就自找小目标----

久在他乡亦故乡。虽然住皇屯只两个多月，可我心已在皇屯，我心已在汉沙路上。

拼过那个高坡再歇！拼过那个拐弯再歇！拼过那个小桥再歇！白云在蓝天嬉戏，游山玩水；红彤彤的太阳照着我，陪着我，不断寻找新目标，不断歇息，不断前进。平时劳作都嫌太阳走得太慢，那天竟嫌太阳走得太快，太阳落土前才终于赶到。回望太阳，它在西天望着我，满脸堆笑：小伙子，不错，你我赛跑，终于同时到家了……

那时，我开始想我岑河中学的同学们，佩服湖乡人，佩服他们远道求学之不易。张场高英才、陈继美，窑湾夏家朋、姚光玉，还有更远的丫角许本法、赵小普，罗场刘书珍、李先玉、杨国宝、吴治来，猪场王明元等等。那时星期六下午才放，他们扑扑地往家里赶，第二天下午又背着米、炸胡椒、辣萝卜、炒面等，扑扑地往学校赶，每周如此啊。于是我又感叹现如今幸福啊，我侄子下午从法国巴黎出发，飞武汉，晚上就回到了荆州家。

腊月三十上午，东家说，今天你们不烧火，跟我们一起团年。那时，我还是很纯粹的毛孩子，不喝酒，不高谈阔论，不扯东拉西。但我却已经是“庙兴大队宣传队”长。德忠爹是大肖台东半头最有智慧的人，都是他交际，总是说多谢了，吵闹了。东家是壮年夫妻，两小孩读小学；说，吵闹什么，不是汉沙路，接也接不来呀，你们真是稀客贵客呀！满桌鸡、鸭、肉、鱼，一个劲地往我们碗里拣。

小孩突然喊起来：唱京剧！唱京剧！哦，他们曾看见7队知青刘玲玲费胜英来找过我，哼过几句。推不过小孩的盛情和强烈，我唱了“智取威虎山”中几句“小常宝”。

午后，他们要小孩去大队部买红纸，请人写春联。我自告奋勇，为他们写下那时最时髦最抒情最合世界形势的两句毛主席诗词：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急；横批：欢渡春节。

年后，他们全家都对我格外客气。假如现在再有机会到那东家团年，我肯定会感慨无限，千恩万谢，二两白酒重千斤。

各位读者，请千万别以为就我们几个人和东家团年幸运，你想想，每个生产队都要留守，观音垱、汉沙路沿线该有多少户人家，他们不和我们东家一样热情好客？观音垱荆楚习俗，过年那几天，即使年后，一般人从门前经过，都要相互招呼，大声喊拜年，都要强拉进来吃饭，喝酒；何况我们这些三线建设的小功臣呢？

东家、观音挡、全国一盘棋，人民都亲切友好，团结一致，齐心协力，无往不胜。

伟大的民族必然诞生伟大的文化，伟大的文化必将养育和凝聚伟大的民族。那晚，我们像一家人一样，围坐烤火，守岁，叙家常；一起“出行”，放鞭炮，仰望天空；礼拜：祈福国运昌盛，人民富裕。

过去和乡亲们一起修土路、砖渣路、汉沙路等；今天喜看全国人民共筑天路、彩虹路、心灵路、强国路、一带一路、民族文化自信复兴路；我心仍在”路“上，永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