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炎方讲故事63：庙兴老农丧鼓歌

龙在芝的儿子龙登葵在我班上，白净，聪明，顽皮，神气，适合表演，绝对是“下雪天打赤脚——傲角”。可能几个姑娘，就这么个独儿子，平时娇贵惯了；也可能是龙在芝自己有高出同辈的文化和智慧，发现了儿子有这方面的特长，要加强培养，到读5年级时，跟我说要去考江陵楚剧团，还请了全校老师到他家去喝酒。

那可能是庙兴村小学开天辟地家长请客，而且是遍请。我们那时还真是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消息是他自己打听的，门路是他自己拱的，我们那时就是个苕，就是个井底之蛙，什么也不知道。这件事还在肖俊艳普通话竞赛之前，我才刚刚任教两年，绒毛鸭子初下河，半点名堂也没有，既教不好普通话，也不知丁点关系和门路。在芝爷那餐酒，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总觉欠他的。

跟我一样，龙在芝也小个子，但他的思维却异常活跃。我记得，大会计，小会计，可能他终身都是会计。他是大张湾青年精英之一，有人说他和我舅们是大张湾“10兄弟”。他主张团结，几户龙家融入大张湾，像血融于水，又水乳交融，难以区分。他舞龙珠舞得龙飞凤舞，龙腾虎跃，和我舅们把大张湾的文化活动搞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形成庙兴“张”“肖”两条龙并驾齐驱，并肩战斗，双方也都并不以此为满足。

听说要写庙兴村史，除肖生玉以外，他是第一个投稿的。没几天，他就投了两篇，他自己的和他孙子的小学作文，他连孙子也发动起来歌颂家乡庙兴。谁人不望儿孙富？谁人不望儿孙强？他望在实际行动中：从儿子到孙子；望在连续不断地努力中。

舅舅的孙子张小索在沙市盟达举行婚礼，庙兴很多人去祝贺。我去了，在楼上刚碰到老书记张生忠，他从包里拿出30多页的回忆录给我看。龙在芝放弃了或暂停了那边花牌牌局，凑过来讲话，询问他孙子那篇作文怎么样。我对任何学生作文都说蛮好，既因为要鼓励，又因为见仁见智。听到我的肯定，他自信了，有兴趣了，呵呵地笑，说主要是看那故事蛮好，才投稿的。

2010年回村写村史，每个星期天，我和老宗分别从沙市、城里出发，到钢管厂集中，10元钱，同坐一个麻木回庙兴，节约几块钱。有个星期天，正好碰到张恒开双排座回庙兴，顺便带我们。说起写村史，张恒有讲不完的话。他说隔壁在芝爷建议说，不能光写官，还要多写老百姓；在芝爷还说，要采访老宗俩，要写“从庙兴走出的秀才”；在芝爷还说，要采访顶方，要写“炎方顶方文财飞扬”；可是，一直没有机会碰到人。

我感动了。我请张恒转告，多说谢谢，请他千万别为我操心伤神，我们已经有别人在别处写了，这本书是专门为庙兴人民总结的，唱赞歌的。

仲尼曰: “哀莫大于心死。”我说，人老莫过于心老，莫过于心情沮丧意志消沉了。盛世修志，乱世焚书。在“兴旺庙兴”的撰写过程中，那时就年过古稀的在芝爷表现出如此兴趣，我们深感欣慰。这其实是庙兴人的真情流露，自然流露:热爱家乡的感情，积极的生活态度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现代丧葬融入了很多时代新元素，但荆楚乡下，打丧鼓，唱丧歌，仍是丧葬主旋律。庙兴村整体拆迁到北港小区，人更多更集中了。龙在芝经常到场，既是尊重丧家，又是传播丧葬文化，自觉构建新世界精神新领地。他不满足已有的现成的鱼婆打网、十月怀胎之类，却又没有任何人创作这一块，于是自己独创出特具现实意义的“两对比”;像智者善者耐心的长者，与听众对话。现删去批评部分，全文抄录歌颂部分如下。

今日天空在下雨，我对打牌无兴趣，提笔作个两对比。

各位听我来唱起，听我唱个两对比。两对比来两对比，有的孝心有忤逆。孝心儿女世间多，尊老爱幼第一个。言语亲热有礼貌，父母一听哈哈笑。孝心儿女好和气，生活过得很安逸。如果父母生了病，求神买药忙不停。保佑父母身康健，无病无灾到百年。若是祷告到不灵，医院治疗不迟延。治好病疾回家里，营养补品买来吃。买的鸡子和肉鱼，又买排骨与膀蹄。生怕父母他不吃，甜言蜜语来安慰。买了几条黄鳝鱼，父母吃了养身体。黄鳝鱼来下火锅，父亲上坐把酒喝，母亲吃的笑哈哈。贤德儿女第一个。

红娘割股把孝敬，王祥为母卧寒冰。前辈古人比不尽，儿比王祥不差分。人伦纲常记在心，天地为大父母尊。早上起床把安问，香茶一杯敬双亲。五味调和都买齐，牛奶饮料又双提。买的零食在家里，苹果香蕉与板栗。节日又把礼品钱，父母玩牌度晚年。还给父母把衣洗，床上收的好整齐。梳头洗脚是经常，父母恩情不可忘，四季衣服买几套，斜货衣服都丢掉。衣服皮鞋来穿起，就像一个当官的。一家和气值千金，发家致富敬孝心，要向儿女来学习，广播电台表扬你。

孝心歌也唱下地，呼支香烟歇口气，接着唱个忤逆的（略）。

忤逆儿女歌唱毕，歌师换我歇口气，歇后再把父母叙。

说起父母真有趣，又烧火来又洗衣。背起网子抓鳝鱼，卖些钱来贴儿女。孙儿要钱去上学，一把就是大几百。农忙季节抢收割，就帮儿女去干活。这样父母多勤快，个个儿女把他爱。

有的父母真懒汉，大小事情都不干（略）。

有的父母真是好，酒不喝来烟不叼。不打麻将不打牌，做些家务巧安排。有空就往菜园跑，菜园种的呱呱叫。胡椒结的快压倒，豇豆结的金银吊。番茄长的像气泡，白菜包的像花包。一个萝卜四五斤，各样蔬菜色色新。喂的猪子几百斤，养的鸭子一大群。鸡子生蛋用瓢捡，一年收入上万元。这样老人真是好，儿女个个争着要。

东扯葫芦西扯飘，七扯八捡把歌谣。我的水平也不高，若有差错莫见笑。

··········

龙在芝和我舅像兄弟一样，我尊他在芝爷。我舅义气豪爽，早去世了。他谨慎智慧，至今健在。

老农多心愿。他给村史建议。希望儿孙成才，孝顺。独创丧鼓歌两对比，占领舆论宣传主阵地，希望全社会儿孙都孝顺。希望父母自己也自强自立，继续勤劳节俭，做好父母，帮儿孙，少麻烦不麻烦儿孙;就是为自己添寿，为小家添福，为社会添和谐。

铁凝说，一个正在走向伟大复兴、日益被世界所瞩目的民族，她的风骨、精神与文化，特别需要文学的充沛滋养。这是文学和文学工作者不可推卸的历史使命和责任。

可喜可贺，庙兴村一个老农民居然也自发地无形中承担了这个使命，担起了这份责任，用不拘一格的乡土民间文学充沛滋养了这个伟大时代。（肖炎方：沙市区意见领袖、湖北省作协会员、中国作家网在线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