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光敏锐
有年暑假,生文接我到岑中去玩,说是我非常关心的孩子婚事有了眉目,谈了朋友,并且小两口凭自己本领,不找任何关系,从大门堂而皇之地走进了荆州市第一人民医院。这是大好事,当然要去。
客人不多,岑中张家兵、朱学俊、周光乾;还有肖顶方。顶方是生文的嫡亲表侄。我向来狂妄自居,从不呼同事朋友的官职,加之他又是我的嫡亲学生、肖家侄辈,所以,当然,只亲昵地叫他顶方。其他个个尊他肖局,场面气氛十分活跃。
起初是岑中几位为校名之事,各有所意,又不直言,说了一通。肖顶方该是多么精明,绝对听出了弦外之音,笑眯眯地听他们讲,显出很亲切很在意认真倾听的样子,就是不插言。他很聪明,虽然是有一点权力,但在岑河中学最后保留校园校名的问题上,上有将军,厅长,下有各级政府,他秤出了自己几斤几两。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肖顶方虽然智慧像水一样流动,但这个话题没有波浪,只泛起几丝涟漪,就在平静的湖面上悄然消失。
碰到肖顶方难,碰到这么亲近这么融洽的家庭式氛围更难,不能让这种机会白白溜走了,失之交臂,就悔之不及。岑中校长张家兵,奉命于危难之际,无论保留哪个校园校名,他都夹在中间,两边受气;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工作见成效。2012中考,在沙市农郊已经排名在前,还需要来点硬的,让破旧岑中有所改变,换点新颜。他举杯起立,跟顶方敬酒,一饮而尽。顶方懂礼仪,当然也马上起立,反复追问:“什么原因,如此豪饮?现代社会都讲透明度,也讲以心换心,喝酒也要喝得明明白白。”
先前干群之间各怀主张,现在,旋即组成统一体,为了兴旺岑中的共同目标,朱学俊、周光乾,一起帮腔,要顶方支持岑中,并且也同时起立敬酒。顶方绝不是过去的酒干部,江湖干部,多喝一杯酒就多一万元的闹酒承诺;但他笑了,敦厚的脸上笑出了父母给予的小酒窝儿。从他的笑脸上,岑中的家兵们读到了令人欣喜的答案。第一,乡村农郊要扶持;第二,教育要扶持;第三,全国人口自然减员,学校布局要合并,要调整,要稳定过渡,也要扶持,这是政策权限允许范围之内的事,他当然真诚地笑了。这个话题让仁者智者达到了真正的双赢,让岑中人激动不已,朱学俊、周光乾,也轮番起立干杯,酒席推向一个高潮,一个经济资助的小高潮。
秋季开学我再去岑中的时候,家兵指给我看,自豪地说:“您看,是不是很变了样?”我知道,岑中校门那条路宽了,刷黑了,返老还童了,顶方的帮助到位了。这让我想起朋友学校迎接副市长视察,当场表态拨3000元维修,结果半年之后仍不能到位。
谦逊好学
肖顶方的经历不可复制。庙兴村团支书、民兵连长,外出学习,逐步,逐级,从专科升到本科,法学硕士学位……
在岑中朋友的赞扬声中,他开始坦诚讲述成长历程,讲到了我对他的帮助,跟我敬酒。我看他成熟稳重,我自豪,也欣慰,说全靠他自己聪明努力,因为我不喜欢,也从不摆功劳。讲着,讲着,他居然背出了20年前我给他作文加的开头。
我说,顶方,这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呀;我从不向任何人提起;帮别人,也从不向任何人提起;不然,别人那竞选演讲就没有价值了。他说,老师为学生改作文很正常。
那是他踏入政界以后,为不断地提升自己,仍请我看作文。那文写得很好,理论水平很高,又有翔实的论据。我想,行政干部们看这种理论文章看多了,听疲了,中间丝毫不动,只在开头搞了几句景物描写,抒情,就有丁点儿文学味了,就跟吃惯了鱼肉大餐的人偶吃辣酱萝卜一样,味道好极了;就跟看惯了水泥森林高楼大厦的人偶看山水麦苗一样,满眼新奇。果然,他说那文很被人喜欢,他的作文上了一个飞跃的台阶。从那以后,他便开始在他的人生篇章中尽情抒写他的锦绣前程。
诗仙李白曾放歌: “天门一长啸,万里清风来”;诗圣杜甫《望岳》千古绝唱: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这大概都是先人专门送给他激励他肖顶方的。
人生犹如一本书,愚蠢者草草翻过,聪敏人细细阅读。20年,整整20年了,他该享受过多少高层次的文化大餐,但他还能完完整整津津有味地背出那段开头来,说明他在不断进取之中,仍在不断地思考总结他的起点。
俄国著名作家列夫•托尔斯泰说,人生的价值,并不是用时间,而是用深度去衡量的。肖顶方就是在不断进取之中,阅读,吸取,积累自己的厚度,挖掘自己的深度。(肖炎方)
那天,我醉了,我被我的劳作收获醉倒了。我一生改作文无数,在全国各地发表几百篇,难怪有学生从大学从美国回来仍谢我,说现在的作文功底全是在东方红中学初中3年我给他的。但愿他们都如或都胜肖顶方,用那作文功底去书写人生篇章中的锦绣前程。
后来,述职年终也好,平时报告也好,肖顶方的讲话都文从字顺,文理并重,语言俏皮,总被人欣赏。有时还信手拈来几句古今诗文: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光春又来。”“重振百年商埠雄风,重铸明星城市辉煌。”你不心也啧啧,与他共婵娟?
偶听他讲思路,“促发展,重民生,精管理,优环境”,12字,目光睿智,思想深邃,重点突出,简明扼要。你不心也荡漾,血也沸腾?
排位艺术
有一回,生文从岑河来沙市,先找到了我,说是要去肖局办公室那儿坐一会儿。我们去了,他在办公桌那边处理了几件事,过来沙发这边会客,给我们倒茶,有属下接过开水瓶待客,他风趣地说:“这是我的老师,也可能是你的老师。你们不是喜欢看报么?报纸上就经常有我老师的文章。”他这么一说,别人愈发客气。他的语气首先是尊重老师,抬举老师,同时也不无自豪之情。
他一落座就笑微微地说:“已经定了。我跟江平、俊雄打电话一讲,他们都欣然同意。费用的问题,他们说不用赞助,村里有钱。”什么问题摆到权力的桌面上就不是问题了;同时,他是用上级的眼光和思路来关心家乡的大事;面对千百年古老村庄的消失,庙兴的领导们可能都在留恋,思考,他们便高见者皆同,一拍即合了。
为此,他请了一桌客,很大很大一个圆桌。借这个机会,他要感谢庙兴这块土地养育了他,感谢庙兴每一位领导提拔他,扶持他走上了阳关大道。那天人员到得比较整齐,罗庆福书记,陈孝元书记,还有当年村里支部一班人。罗书记喊我坐他旁边,我估计那是上席,因为正对着门,罗书记是有资格坐的。基本阵营划分成了两半,一边老村干部,一边老师。顶方和现在的几位村干部则坐在下席。
顶方很低调,不渲染浓烈的气氛,不宣讲隆重的开场白,而是下位敬酒。
顶方很懂礼数,从罗书记开始,按顺时针方向,逐一逐二,一边喝,还一边给别人恭恭敬敬地斟,足足敬了半圈才上位拿起自家筷子吃了一口菜。其心之诚,其态之恭,人人可鉴!张长汉、肖生玉、龙左才、陈孝元、肖三军、肖俊艳、肖俊雄、陈江平、张长英、张若佩、张生文、张生才、宗大发、肖俊华,最后是我。
按顺时针方向,已经被公认为是最合理的或较为合理的顺序,关键是从哪开头,开局要开好。罗书记是肖顶方的第一位发现者,提拔者,重用者,才有后面的一切。你看,没要别人推推搡搡,罗书记他自己就坐了首席正八位,他是当之无愧,当仁不让。论资排辈,从他开头,任何人没有话说。反之,倘若不从他开头,他就应该有想法了。另外,据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调查,几乎所有干部离退休以后,都有失落感,有的甚至很严重,老师则不然。
用我收尾,用老师结局,我不但没想法,而且觉得很幸运。聪明人碰到聪明人,运用的是智慧;聪明人就怕碰到糊涂人,他悟不到聪明人的良工心苦,总往低智弱智方面想。
首先,他是信任我的,不会多意识,在诚信缺失甚至信任危机的年代,世间还有什么比信任更可宝贵的呢?在生文家那天他讲,师生之间互相帮助是正常的,应该的。按他常说的,退一万步讲,师生之间互相谅解不也是正常的,应该的?他还在把我当老师看,幸运!再者,你看央视春晚,真正的压轴戏在最后;古代出征,既有开路先锋,也有殿后大将。我做了压轴戏和殿后大将,我幸运!
所以我说,顶方真聪明,简直聪明到了艺术的境界。他随时可以切入黄金分割点,随时可以营造气氛粘合剂,因为他读书看报,把社会脉搏把握得如此准确,把民众心态看得如此深透。这还只是临时的,偶然的,倘若要去应酬那些固定的明了的关系,他不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晋代葛洪说:“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道乖者,不以咫尺为近。”<<淮南子>>说:“行同趋同,千里相从;行不合趋不同,对门不通。”我就亲见进出他办公室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沐仁浴义,阳光明媚,鲜花盛开。
看重文化
我一有机会,就抛出关于庙兴村的观点。那天在生文家,我说,庙兴村早已楼房街道城镇化了,再在房屋上加点凤头,凤嘴,凤的滋味,那会成为离荆沙城区最近的最美乡村。肖顶方马上打断我说:“方老师,这个不谈了。庙兴村已经划归开发区,马上全部拆完,整体搬迁。您还有什么,您再说。”我说,庙兴村样样超前,超前周边10年,20年,应该写一本村史,总结总结。
他一听说写村史,来了劲,说:“这个想法很好,马上可以实施。”他讲这话,很响亮,有肯定,有赞扬,更多是拍板定夺,就像当年他坐在庙兴村小学与豆腐房共用的教室里举手发言,被我肯定赞扬一样。自然就这样繁衍,循环,周而复始;真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他开始接着讲了一通大道理:“我国每天消失近百个自然村。随着城镇化脚步迅猛向前,庙兴村也即将消逝了,而且不得不消逝。但是,大而言之,文化是民族的根,是民族的魂;小而言之,文化是一个地方的特色;乡村文化,特别是庙兴文化要抢救。我们要接受,要继承,也要给后人一个交代。必须马上开始抢救。”
他讲起文化,居然一套一套的,越讲越有气势,越讲越有感染力。我越听越兴奋,也给他敬酒。我,他,生文,三个庙兴人一起喝,竟让另几个岑中朋友羡慕起来,也给我们庙兴人敬酒。
酒席真正到了高潮,到了文化的高潮,像洪湖水浪打浪,一浪高一浪;像长江之水浪打浪,后浪推前浪,你浪推我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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