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炎方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大部分农户都是养两头猪,卖一头给食品公司,过春节时自己才能杀一头,叫“卖任务”“卖五留五”“扣五留五”。
这是农民家庭的头等大事。我当然要养。没有钱,买不起糠,就走很远很远的路去湖乡割“牛尾巴蒿子”。
每个星期天早晨,都推着“鸡公车”,破帽遮颜走过岑河镇,遮住这张民办老师的脸,走十多里路到东湖、西湖、北窦湖。有天刚出岑河镇,碰到王景顺,他的曲艺《献礼》在《湖北日报》发了一整版。东边湖里有一批我的榜样:李厚雄在《长江文艺》发小说《鞋店》……他们起步早,上岸也早。王景顺去岑河镇上谋发展,我却到东边湖里他的家乡割猪草求生存。
这路可不能白走呵?背诗文。把平时记的,先一天晚上强记的,搜肠刮肚地翻出来晒太阳,见风光,有整篇整首,也有七零八碎:“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诗文背完了就唱歌,唱旋律舒展缓慢而又悠扬的歌:“水乡三月风光好,风车翅翅把臂摇把臂摇,挑肥的担儿连成串哟,拦泥的船儿水上漂”……
路边栽秧的姑娘们伸直了腰儿听稀奇。肥嫩硕大得像牛尾巴一样的蒿子在春风中摇摆着,跳跃着,欢呼着。我用镰刀亲吻它们,邀请它们,它们涌出白色的汁浆。有人说这汁浆是最养猪的。我像贪心的老大上山捡金子,割了紧紧三麻袋还舍不得走。
回来就难受了。三麻袋堆高了,我小矮子看不见前面的路了,车轮陷到泥巴里推不起来了;肚子饿了,只有到路边莲花渠里捧水喝。起初还可以坚持着走五根电线杆捧一回水喝,后来逐渐递减,只能熬到两根、一根电杆了。捧水喝,把肚灌满,把气灌足,把劲灌大……灌这么多水,居然不尿尿,全烧成汗,从毛孔里沁出来了。
回家,奶奶剁碎,堆满我自造的砖池,腐烂,发酵,便于它消化。周周如此,周而复始:割回物质的猪草,割回我人生榜样的力量。
猪睡长肉,人睡享福,人人皆知。可我那猪不睡,比我还精,比我还勤,比我还顽强。中午晚上从村小学放学回家往北走,一走上我们肖家大台,哪怕是一里路以外,也能听到我家那头猪在嚎叫。我冲冲地走,我要赶回去踢它,打它,骂它:不争气的东西!不平良心的畜生!
粪坑里堆了厚厚的新土让它踩肥,造肥,它踩过去汪,转过来嚎,干土已经和成了稀泥。我气死了,一棍打过去,它躲着一跑,稀屎稀尿箭一般射出……
我心疼了,猪到我家也命苦啊。人畜是一般,现代人吃一点点就饱;饱了又难得饿,减肥的最好方法是吃素菜。我家的猪全是野菜,完全没吃过什么糠皮,在胃里没有糠皮粘稠站不住脚呀?它没吃到油水怎么长油水呢?
六畜,六畜,六个月牲猪就出栏,别人冬月腊肉就飘香,我直熬到快大年三十才肯送它去赶屠宰场。肥猪、憨猪、笨猪,走一步摇三摇,我家小猪却是一路撒欢,一路小跑。我到得最早,赶紧往桩上一系,悄悄溜走,溜到黑影里,等天亮了老奶奶来接班;也去躲我的虚荣心,躲我见不得人的虚荣脸,去积攒我人生的奋斗力量:“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
后来者,一见到我的猪,没有一个不惊讶,没有一句不生动,不出彩,像闪电,照耀黑暗,直击我心扉:“唉呀呀,这哪是杀年猪,这是杀小猫娃子啊!”“这真是在害命罗!”……
所有别人的猪肉,都炼油,炒菜,香飘云天。荆楚俗话说“猪肉只在锅里打个屁”,那菜也格外软和滑溜。我家那“小猫娃子”,还要“扣五留五”留半边。那点猪肉啊,要先加菜油,肉才不粑锅。
投资和回报基本成正比,所以起步者都渴望启动资金,所以国家政府热心发放“小微贷款”,帮助创业者。
唉,“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若有大诗文家采风于此,我仍淳朴,也尽其所有,盛情举杯相告:作家张贤亮,在西北创原始古朴全国第一座影视城,出卖“荒凉”,火了宁夏。“福建”是建出来的。我作此篇,权当奋斗日记备忘录,不出卖,只回味:今天的幸福是拼出来的。
不忘来时路,永生奋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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